法尊法師,俗姓溫,法名妙貴,字法尊。筆名避囂室主、敬之,瑜伽行者道在。清光緒二十八年(1902年)十二月十四日生於河北深縣南周堡村,一九八零年十二月十四日圓寂於北京廣濟寺。世壽七十九歲,戒臘五十九齡。靈骨塔建在五臺山廣宗寺。
法尊法師自述摘抄
1) 在民國九年的夏天,初次聽到大勇法師講《八大人覺經》的時候,我便覺著出了場子家,應當做點出家人的事情,若是一天兩堂殿地混下去,實在是對不住出家的本心!但是做什麼才是出家所應作的事呢?那時候便聽見老修行們說,出離生死苦海,是出家的事。什麼叫做生死苦海?怎麼著才能出離呢?那時候我的心理太老實了,不但不知道那兩件事,就是那兩個很簡單的問題也不曾懷疑過。又聽見一般老修行們說念佛經生極樂,是出家人的事,這些話我也直當地承認,但是在閒暇的時候,常聽到勇法師講些過去高僧的故事,我便知道出家人,不但是念佛往生和出離生死,就是在生死之中,也還有翻譯經論,主持正法等,應當做的事情很多。
2)在那裏第二年冬天大勇法師回到武昌傳十八道,各處的佛教徒無論在家出家,都有唯密是尚的風氣,我也給勇法師當過幾天侍者,我也學過十八道和一尊供養,雖未受過日本帶回的兩部大灌頂,但覺密宗的味道,也只有那麼濃厚。在已經學過教理的人去研究他,才能瞭解他那裏頭的真實道理。若是那一般全無教理根底的人去學他,只能夠學到一些假像觀。上焉者,得到一點三摩地影像,和本尊的加被,那就要認為是即身成佛的上上成就,誰也不敢否認他。下焉者,得到一點昏沉和掉舉,夾雜著一點魔業或鬼狐神通,那也要算是即身成佛了。我的根基很弱,既沒有得到三摩地影像和本尊加持,卻也沒有得到魔弄鬼的大神通,所以我對於密法是很淡薄的。學是要學到究竟,行是行的穩當,我既不想討巧偷乖,又不想超次越等,更不想說大妄語自欺欺他和自害害他。
3)秋天在嘉定烏尤寺閱藏及《南海寄歸傳》,我對於義淨三藏,起了一點真實信敬心,我覺得我們中國的這些佛典經論,皆是我先覺犧牲了無量生命財產和心血身汗,更受過無量的痛苦、憂急、悲哀、熱淚,才換來這些代價品。換句話說:我覺得這些經書上一字一畫,便是一滴血和一滴淚的混合品,那時我們先覺發大悲心、大無畏心,立大誓願和不顧一切的犧牲,所請來的和譯出來的,我們做後學的拿起來的時候,至少也該想一想先覺的大心願、大事業、大犧牲、大恩德,不應該自作聰明,忘恩負義地批評和誹謗。我們縱不能于先覺的辛苦事業上培福增慧,然也決不應該于先覺的功勞恩義上折福損慧才好。淨法師的高僧求法詩雲:“去人成百歸無十,後者安知前者難。”我讀那兩句詩的時候,眼睛一定是個紅的,因為淚珠的大小與葡萄差不多。他又說:“後賢若未諳斯旨,往往將經容易看。”他算給我們受了個預記。我受了他老人家說話的刺激,同時也受了他老人家的感化,我對於前賢實在不敢起半點輕視心,我對於先覺的事業實在不敢起半點容易心。但是先覺的這種大慈大悲和大無畏精神,我羡慕極了,我也想犧牲一切地去學先覺,我對於西藏的佛教典籍,凡是內地所沒有的,我都發願學習翻譯出來補充所缺。尤其對於義淨法師所翻譯的律藏,我很想給他補充圓滿。西藏的密法,當然也不是例外的事。就是世間的地理、歷史、工巧、醫方、政治、文藝等,我也有學習的志願。可是一個人的精力和壽量,是很有限的,能不能夠達到我的目的,那就很難得預言的了。
4) 我在跑馬山依止慈願大師住了一年,學了幾種藏文文法和宗喀巴大師的《必芻戒釋》、《菩薩戒釋》和《菩提道次第略論》。這一年所求的學非常滿意,對於藏文方面也大有進境,對於西藏的佛法,生了一種特別不共的信仰。因為見到《必芻戒釋》、《菩薩戒釋》的組織和理論,是在內地所見不到的事。尤其那部《菩提道次第論》的組織和建立,更是我從未夢見過的一個奇寶。我覺著發心求法的志願,總算得到了一點小結果。哪怕我就死在西康,我也是不會生悔恨心和遺憾的了。在這一年之中,藏人的生活過慣了,專門吃糌粑不吃米麵,也試驗得有幾分成功了,民國十六年的開春,便是我們正式出發期,我和朗禪法師是搭的甘孜拉瓦家的騾幫,裝作普通僧人進藏,那個生活是很苦的。
5)我才回到甘孜,依止格陀諸古,聽受劄公大師全部著述的傳授。民國二十年的春天,我同朗禪法師、常光師、慧深師等四人,又進一步地到昌都去。朗禪、常光二師稍住數日即進拉薩。我與慧深師以親近安東恩師為目的,便住在昌都求學。是年的春夏秋三季,受了四十餘部的大灌頂,對於顯教諸論亦略聞綱要。八月間又隨恩師進藏,路過拿墟達朴大師處,依止達朴大師受綠度母身曼陀羅之不共修法等。十月底到拉薩,奉恩師之命,冬月間入別邦寺放劄倉郡則,名義填在寺中,實際仍住拉薩依止恩師求學。民國二十一年,學習《因明總義論》及《菩提道次第廣論》。民國二十二年,學習《現觀莊嚴論金蔓論》、《密宗道次第廣論》、《五次第廣論》,三百餘尊《結緣灌頂》,大威德《二種次第》及《護摩大疏》、空行佛母修法教授等。此外尚依止格登持巴聽俱舍,絳則法王聽戒律,頗章喀大師受勝樂金剛之大灌頂等。總之在康藏留學的這幾年中間,要算我這一生中,最饒興趣,最為滿意的一幅圖畫了。
6) 這幾年的生活狀況如何呢?我再為簡略地敍述一下:當我在甘孜的第一年,是隨勇法師搭夥食,吃的當然不錯。第二年分開之後,我便用一個大瓦壺,滿注上一壺冷水,在夜晚臨睡的時候,把它安在一個牛糞充滿的瓦缸子上,在給他蒙上一些禦寒的破爛氈布之類,由那瓦缸內的牛糞煙子,把它漸漸熏熱,乃至沸騰。到了第二天早上,起來先倒出一點洗洗臉,餘者之中,放上一把粗茶半把蠻鹽,這就叫做蠻茶,我在床上將早課誦畢,把它搬到床前,拿出一個木碗,半小口袋糌粑,一塊酥油,幾片生蘿蔔來用早餐。飯後便往師處候課聽講。中午回來,再喝幾杯剩茶,揉上一碗糌粑吃,下午又上課去了。晚上隨隨便便地吃些東西,就算去了一天的時光。第二天還是原方抓藥,一年三百六十天也是這一著棋。生活雖然窘迫,精神非常快樂,甚至有時候看書寫書,快樂得忘了睡覺,這都是莫名其妙的事呀!在拉薩住的那幾年,生活方面,差不多與前相同。學書誦經都忙得起早睡晚,連吃東西都要特別抽閒來吃。我在這八九年的光陰中間,對於西藏的顯密教理,皆能略略地得到一點頭緒,大概就是對於衣食住三項淡薄的緣故吧!
7) 在民國二十二年,連接的接到虛大師的幾封信,催促速歸辦理漢藏教理院的事情,在我個人的觀念上,實在覺得所學的不夠用,而且想學的還很多。吃盡千辛萬苦,好不容易到了西藏。放著寶所不住,哪肯輕易就回來呢?但是這裏面有三種原因,我雖不願意回來,也得回來:一、虛大師是我內地唯一無二的恩師,我對於漢文佛學,能得一知半解,皆是依止他老人家的教授得來的,他老人家是真實菩薩,終日為著整理僧伽、培植人才、復興佛教、主持正法而忙,他在二十餘年中,為扶持正法,創辦學院等,不知道吃了多少苦,耐了多少勞。現在辦個漢藏教理院,命我去教一點藏文,我若是違命不去,豈不是給他老人家一個絕大的打擊嗎?我于報恩心理上能忍耐得過去嗎?二、我初到昌都時,原是想請安東恩師來主持世界佛學苑藏文系的,因為他奉達DL之命進藏,一時難得出來,我將虛大師之函件呈白,他老人家也主張叫我先出來籌備一下,他再出來,師命如是,我又哪里敢違呢?三、我請安東恩師來內地的意思,寫了一道呈文,啟白於DL座前,DL的答文上,說安東恩師出來的時機尚未到,頂好是我先出來。這個答復,更造成了我先歸的鐵案。
8)所以我對於朗法師之死,傷心極了,就在傷心之中,也勉強代他辦理了喪事才動身,我那時覺得人生太無常了,太萎脆了,稍微遇著一點違緣,便要分出此世與後世的界限。
9)回家省親一次,這是我離家以後第二次回家了。先是十四年四月裏臨赴藏的時候,回去過一次,那時我的雙親還在,唯慈母大人,因為我出家永別的關係,晝夜恒哭,哭得右目失了明,我覺得父母對於兒女的心太切了,恩太重了。但若叫我守在牢獄似的家裏事親,那是絕對做不到的事,假若出了家不務如來的正業浪費時光,非但對不住佛及師長,就連我的慈母也沒法見面,這也是我學法志堅的一段小因緣。二次回家的時候,我的慈父已經去世了五年,後期的侄輩大多數沒有會過。連探親裏一共住了十天,七月底到的武昌,八月間趕到漢藏教理院開學。代理虛大師的那副千鈞重擔,輕輕地就負在我的肩上,每天講三小時的課,還要翻譯校改《菩提道次第廣論》、《密宗道次第略論》和《菩薩戒品釋論》等的文字。這裏埋頭苦幹了兩學期,二次進藏的機會就成熟了。
10) 我這次歸來的計畫,是想籌備一下迎安東恩師的,如上段已略略地說過。我想迎師的原因,便是我覺得一個人用盡一生的精神去求學,也難得學好和學完善。尤其想翻譯經論的同志們,對於漢文和佛學必須先有相當的根底,學好藏文佛學之後,才能夠正式翻譯。不然,就是將藏文佛學,學到第一等第一名格什的程度,仍然是個藏文佛學的格什,遇見真正翻譯的時候,仍不免默然向隅。那與翻譯經論和世間書籍,何益之有也?我若用盡一生精神,去專學藏文佛學,也不愁做不到第一等的格什,可是時間上許可我嗎?虛大師允許我嗎?恩師上人准許我嗎?不,不,他們都不許我那麼做。尤其是退位的老格登持巴大師,曾經教授我說:你在三大寺,就熬到第一名格什,漸次升到格登持巴,想我這樣頭上打著一把黃傘,這也是乾枯假名,對於佛法並無多大的益處,你如今先回去把宗喀巴大師的《菩提道次第論》翻譯出來,在你們漢地建立起座正法幢來,那才對於佛法和眾生做了真實的饒益。你若能設法將絳熱仁波卿(安東恩師之名)迎接出去,把宗喀巴大師的顯密教法,建立起來,那比考格什升格登持巴的功德,大得多哩。”他老人家的這幾句話,固然是安慰我學業未成中途而返痛苦的方便談,但是也給了我虛榮心的一個大頂門針。由此便造成了我第二次的進藏。我是志在翻譯的,
11) 古曆臘月十一日赴戈倫堡,預備進藏所需的一切行裝。十八日與葉增隆先生一同雇騾幫進藏。為避英人的阻礙起見,凡至關隘,必須隱居密室,半夜步行逃過。一因年餘來少於步行,二因新做的皮靴太緊,在十九日的下午便將兩足後跟磨壞了兩塊,擠落了三個指甲,痛得我萬分難忍,一步一咬牙,晚上住在桑零曲喀,一步也走不動了。在這一生之中,我算第一次受這種罪,我知道為法犧牲的諸先覺,也是吃過這種痛苦的,我在往昔生中,被貪嗔癡等所使,為追逐五欲所吃的痛苦,必大於這種痛苦的百倍。我今生出了家,為迎師弘法起見,吃這一點小苦,實在是應當值得吃,在這三界之中,吃這種痛苦和更大痛苦的眾生多得很,他們實在是可憐,我應在此痛苦之上,代盡一切有情受盡一切痛苦,唯願沒有一個有情再受痛苦。我這樣地推想了一陣,於是把腳上和身上的痛苦忘掉,瞌睡來了,我就朦朧睡到天亮,次日又勉強能走幾步了,這樣一天一天的連痛帶病的熬到二十四日才到了派克裏,
12)在十四日的早上,忽見管家匆匆而來面帶驚慌之色,我急問何事,他便說拿墟來了專差,恩師上人于初二圓寂了。哎喲!天呀!嗚呼!苦哉!好象有一口熱血,直往上湧,幸喜裁止得快,未曾昏倒。稍為歎息了一會,便急匆匆地往各處佛殿供燈,併發一長電告之內地諸檀越,十六日隨管家等往拿墟。在止公地界遇天降大雪尺餘,以後沿途儘是冰天雪地,更加是露地食宿,遂犯了腿部轉筋的舊症,並新添了痢疾。三十日始到絨波寺,這是恩師圓寂的處所。在寺修養了幾天,才加入代恩師修法的團體。古曆二月十三日,為恩師荼毗日期,眾人一致推我主法,乃以大威德護摩法焚化。十九日收檢骨灰,於中撿得舍利子數粒。
13)回院後,很想休息調養幾日。不過我是為佛法而發願犧牲的,院務忙得很,並且離院一年多,全權是請葦舫法師代理的,把他辛苦了。專修班的課程,多蒙嚴定兄擔任教授,我更是感謝到了萬分。其餘的各位教職員,都各負其責地熱心做事,沒有一位不令我感激的。我自己空跑了一趟,耽誤了一年多的光陰,實在慚愧如地。迎師既未成功,事情乃當自做,肩頭要硬些,腳板要直些,每日除在普通專修兩科中教課外,尚需為法師們講點戒律和密法。再有空閒,便是做我私人所願做的翻譯工作了。只要能夠與佛法有真實利益,譯書、教課、栽培後學,這當然都是我分內的事了。
14)一九四九年冬,四川解放後,我非常想家,因為多年來戰火連綿,尤其我的家鄉是日寇掃蕩區,不知家中尚有人否,所以歸心很切,急想回去看看。在舊曆臘月初離開成都,經重慶、漢口、石家莊,一路很順利,臘月底到家,幸老母尚健在,全家也粗安,不勝喜慰。在家住了月餘,並探望了各處親友。
15)一九五○年春,我來北京菩提學會參加了翻譯組,替民委翻譯檔。是冬,正果法師來京和我商議把漢藏教理院奉交西南文教處事,我完全贊同。遂將漢院交給政府,漢院的師生也由政府安排工作。漢藏教理院也就結束了。直到一九五四年間,翻譯了《論人民民主專政》、《新民主主義論》、《社會發展史》等,又將卻紮編的《藏文辭典》譯成漢文。又譯出《五次第論》和寧瑪派的《七寶論》。一九五六年秋,中國佛學院成立後,任佛學院副院長,兼講授佛學課程,譯了《四百論頌》、《入中論略解》、《俱舍頌略解》等。一九六六年,文化大革命中,佛學院解散後,我被打成黑幫,參加體力勞動。一九七二年,解除黑幫名義,恢復自由。一九七三年後,患心臟病,養病至盡。
編者:
1)法尊法師譯著頗多,有論文、論著、譯著、講記一百二十餘部(篇)。把藏傳佛教的顯密理論,系統地介紹到漢地,如《菩提道次第廣論》、《密宗道次第廣論》主要有:《菩薩戒品釋》二冊,《菩提道次第廣論》二冊,《密宗道次第論》一冊,《辨了不了義善說藏論》二冊,《辨了不了義論釋難》二冊,《地道建立》一冊,《現觀莊嚴論略釋》一冊,《密宗道次第廣論》二冊,《必芻學處》一冊,《供養上師與大印合修》一冊,《入中論善顯密意疏》三冊,譯補《菩提道次第略論》一冊,《菩提道次第略論止觀章》一冊,《修菩提心七義論》一冊,以及《辨法法性論》,《七十空性論》,《精研經釋》,《緣起贊釋》。《五次第論》、《七寶論》、《四百論頌》、《入中論略解》、《俱舍論略解》。《格西曲紮藏文字典》。《菩提道炬論》。《釋量論》、《釋量論略解》、《集量論》等,另法師還用近四年之功,將一部二百卷的《大毗婆沙論》譯成了藏文。
2)"文革"期間,法師被打成黑幫,參加體力勞動,把腳砸傷致殘。整整十年,法師的翻譯工作是一段空白。一九七八年,法師翻譯了《菩提道炬論》。法師在圓寂之前,兩年半的時間裏,還抱病完成了三部有關因明的譯著。這三部是《釋量論》、《釋量論略解》、《集量論》。任勞任怨 不移其志能做到這些真的很不容易啊。
想起這樣一句話
心碎了無聲。這世上最累的事情,莫過於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心碎了,還得自己動手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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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頂果•欽哲仁波切
- Feb 13 Wed 2008 14:09
法尊法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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